“爸爸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在山东烟台海阳市，长达两年的时间里，码头边上不时会出现两姐妹沿路打听、张贴寻人启事的画面。
她们的父亲李军在一次出海后失联。2021年5月9日下午，李军和远房亲戚纪勇驾船出海，去回收稍早时投放的皮皮虾网箱，却彻夜未归。
3天后，损毁的快艇被冲到岸边，上边粘有其它船只的油漆；17天后，纪勇的尸体在码头被发现。5个月后，李军的尸骸出现在海边废弃的渔网中。
种种迹象表明，快艇可能是被一艘更大、马力更强的船撞了。此后，姐妹二人开始“海上寻凶”之路。她们委托中介变卖房产，悬赏50万元征集线索。
去年5月，其中一名肇事船只上的船员为了这笔悬赏选择投案。已知情况显示，李军的船长度5.8米，肇事船只“旭永”号则有13米长，事发时两艘船只发生了碰撞事故，之后“旭永”号离开了现场。
3月28日上午，本案在海阳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旭永”号上当时有6名船员，但此次仅驾驶船舶的船长孙某某被起诉。被告人孙某某系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刑事拘留，但正式起诉时罪名变更为交通肇事罪。
李军的女儿李珊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孙某某在庭审中的辩解前后矛盾，其提出认罪认罚，但一直在混淆事实，否认船只碰撞与李军、纪勇死亡的因果关系。据李家姐妹的代理律师介绍，本案将择期宣判。
损毁的快艇。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损毁的船只，支离破碎的遗骸
海阳市系山东省辖县级市，由烟台市代管。地如其名，当地海岸线长212公里，海域面积与陆地面积几乎相当。
李军失联时66岁。他是海阳市凤城镇人，从小生活的渔村紧邻黄海，虽说不是职业渔民，但也对出海相当熟悉。
几年前，已经退休的他花十几万元买了一艘小艇，带朋友或游客去近海处钓鱼，收取一点费用。2021年5月9日下午3时40分，因为担心后面几天天气不好，李军和纪勇决定出海回收捕捞皮皮虾的网具。
李珊记得很清楚，当天是母亲节，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她曾阻止父亲出海，但父亲出发时，天气还算晴朗。下午6时50分，表哥家里给表叔纪勇打去电话，电话那头风浪声很大，表叔说快忙完了，马上回家吃饭。
到了深夜，天气骤变。当晚12点，李军和纪勇仍未归来。报警后，直升机也加入搜寻，然搜寻无果。
直到5月12日，有当地渔民在海边发现了一艘倒扣的白色快艇，经辨认系李军的船。船上没有李军与纪勇的踪迹。
李军的小女儿李娟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快艇的发动机、操作台丢失，船舷多处破损，船体尾部和侧面出现了不属于该船的红色油漆痕迹。经海警勘验，该船后方有碰撞痕迹。
李军的快艇长5.8米。“修船的人说，这条快艇应该是被更大、马力更强的船撞了，甚至骑到快艇上边了。”李珊说。
事发17天后，纪勇的遗体在码头左侧被发现。直到10月份，有渔民在废弃的渔网中间发现了几块疑似人体组织，经DNA鉴定系李军。
种种迹象，让姐妹二人怀疑父亲生前遭到了人为伤害。然而案发近两年，事件的调查始终没有眉目。
其间，李珊和妹妹在码头沿线张贴了上千份寻人启事。除了线下的走访，她们还在网络平台求助。她们把房子委托中介出售，发出50万元的悬赏通告。
“村里也众说纷纭，还有人说是我父亲闯进了别人的养殖区，去偷别人的网。”回忆这种传言，李珊的语气中仍难掩愤慨。
海面漫无边际，真相似乎也将沉入大海。2023年5月，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
1054天后等来开庭
“对方晚上11点打来电话，听上去醉醺醺的，一直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东一句西一句，比如问我有没有结婚”，李珊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她以为对方是个骗子，就挂了电话，类似的来电两年来数不清有多少回。
但次日，对方再次联系了李珊。这一次，对方开始提到一些案子的细节，“他非常谨慎，但一直提到钱”，李珊说，这时候她们意识到，此人确实是来提供线索的。
李珊回忆，双方加上微信之后，对方多次向其索取红包。经过不停的劝解，对方自称肇事船上的一名船员，愿意为了拿到悬赏向警方说出真相。
当地法院的传票。
去年5月下旬，李珊带着该男子向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警方投案，警方随即对该案件刑事立案。据悉，事发时肇事船只上共有6人，包括船长孙某某在内有3人与李军同村。目前，被正式批捕的只有孙某某。
起诉书显示，被告人孙某某系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经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决定，于2023年5月26日被刑事拘留。但之后，正式起诉的罪名变更为交通肇事罪。
2021年5月9日上午，被告人孙某某无证驾驶“旭永”号游艇载着于某某、严某某、刘某某、王某某、于某某等5人（均另案处理）到海阳市寨前中心渔港南侧海域进行捕捞作业。当日晚上约20时在返回海阳市寨前中心码头途中，被告人孙某某驾驶船舶与被害人李某某、纪某某所在的三无船舶发生碰撞事故，后驾船离开现场。
起诉书中称，2021年5月26日被害人纪某某的尸体在海阳市中交二航局码头东侧被发现；同年10月13日被害人李某某的部分骸骨在海阳市核电西侧外海滩附近被发现。经海阳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室鉴定，纪某某系生前溺水死亡。经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海阳市海洋发展和渔业局、烟台海阳海事处认定，“旭永”轮应对本起事故负主要责任，三无船舶应负次要责任。
3月28日，事发1054天之后，本案在海阳市人民法院迎来开庭，并将择期宣判。
李珊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被告人孙某某在庭审中的辩解前后矛盾，其提出认罪认罚，但一直在混淆事实。孙某某提到，船只发生碰撞后，他曾上李军的船查看，发现李军和纪勇当时已经死亡。
“我们认为他没有悔罪的表现，涉事船员的家属也没有人向我们道歉”，李珊说，她们还希望追究其他5名船员的包庇罪及非法捕捞罪责任。
据李家姐妹的代理律师付建介绍，被害人家属一方向法庭提出了要求，希望以交通肇事罪、故意杀人罪、非法捕捞罪数罪并罚，要求判处死刑。
“这个案子本身比较特别，发生在海上，没有监控，没有证人，现场没有其他的目击者，只有被告人及相关的同行人证言此次事件。”付建说，但另一名被害人的尸检鉴定结果显示，其因溺水而亡。
“海上环境与陆地不同，海上肇事逃逸，相当于故意杀人。”李珊强调称。
被害人家属及代理律师在庭外接受媒体采访。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期待有个公平公开公正的判决”
李珊介绍，海警的工作人员曾向她们提供了两段从第三方平台调取的雷达监控视频。视频显示，2021年5月9日晚8时许，在靠近李军皮皮虾网的海域，曾有两艘船发生过数分钟的近距离行驶。
“时间、地点都能对上，但最终未能作为证据使用”，李珊说。
官方文件显示，2021年12月26日，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就本案发布了悬赏线索的通告，视情予以人民币5万元至10万元奖励。为了加大悬赏力度，两姐妹又在网上悬赏50万元征集线索。
其间，李珊接到数不清的电话，但主要是骗局，曾有来自威海的男子称自己见过肇事船，耽误了她们4个月，还骗走了四五万元。有人以提供线索为由，约她们至某个村中见面，李珊及时报了警，事后她们才知道此人刚出狱不久，图谋不轨。
“但如果连骗子都不来，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李娟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们也想聊一聊，看一看。也因此，当她们事后得知，涉事的船员中有3人与她们同村，其中一人还曾是李军的徒弟，姐妹二人难以接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期待有个公平公开公正的判决。”李珊说。
（文中李军、纪勇、李珊、李娟为化名）
记者：陈威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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